未及海角

海より遠く
乱七八糟的文档存放地

FWVI-序章

1.

崭新的牛皮纸,堆放整齐的卷轴,阅览室东南角飘窗的阳光。

未干的墨水印,抄录完整的脚注,钟塔西侧楼梯下方的长椅。

用旧的钢笔尖,借阅归还的回执,休息室壁炉燃烧着的炭火。

三街区的热巧,五街区的软司康,Tcafe家经常断货的坚果酱。

 

在这个城市学习的五年时光里,这是莉亚娜·普尔彻斯最为喜欢的东西。

没有排名,不分类别,只是普通而平静地渗透在她每一天的日子里,安静得仿佛每个在阅读和记录里被消磨掉的一刻钟,一个下午,一个周末以及一个学期,有零落的灰尘在英格兰难得一见的阳光里缓缓下降,轨迹被红茶腾起的热气打乱,那热气再被倒入的冰镇牛奶浇得乖巧些。

规划合理,按部就班。

从阿布赛德的湖边到伦敦的时钟塔,从每一个开学到休假,从每一个秋季到下一个秋季,她的全部人生一直这样祥和安静,可控可布,任何一歩都能看清楚接下来的下一步,每一步。

她为此觉得踏实而喜悦。是如同历年冬季来临前忙忙碌碌的红松鼠最终囤积好食物那样的踏实和喜悦。无惧无忧,然后尽力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

这种性格和习惯或许来自普尔彻斯古老的血脉,或许来自忙于课题的双亲,又或许就只是莉亚娜自己喜爱这样的安排。

 

稳定而规律的数据令研究者放心。尽管偶然的意外会促生灵感和跨越,但那毕竟也还需要大量的相对平均的前期数据。

 

搬着行李下楼的时候,也一如往年一样下起了雨。下午四点就进入黄昏的夜晚也一如往常长得令人绝望,但也提供了足够的时间用于在室内学习和阅读。空气潮湿而冰冷。

前往的途中经过校园钟塔附近的那片花圃,她照例停下来在雨中瞧着那棵被植物科系不知哪位闲情逸致的魔术师改造过的,常年开着花的栗树。

这是莉亚娜最为钟爱的花朵,这本应开在初夏季节的素色花朵总是团团簇簇,一小条一小条开满在树梢上。没什么刻意的香味,收敛而热烈,又昭示着一年最好的时刻。

时节之所以会被定义为喜爱,必定是由于偏爱的记忆——对她来说,每年栗树开花的季节,都是她最为开心的时间。只有在那个时候父母会带着假期的她回到那个湖边的住所,那是为数不多的和双亲一起的时间。记忆里永远是湖区潮湿的泥土柔软的质感,金色的葡萄酒就着草莓的香气,晨霭变换的色泽,垂钓的木桶…

记忆让那片地区染上温度,至少永远不会是伦敦这样冰冰凉的质感。

这座城市本身没有太多让她喜爱的东西,时钟塔所在的这片郊区总是充斥着低矮的山墙,黑乎乎的雕像,尖耸的教堂顶,沉闷而无趣的人群。而这棵常年开花的栗树很大程度上给了她很多流连的理由,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今年的选科——毕竟不论是天文还是矿石都要搬离到另外的校舍,虽然距离算不上令人困扰,但也足够为招呼和道别造成麻烦。

 

毫无疑问,校区Reception右边的那盏坏掉的路灯仍旧没有维修。

莉亚娜把行李箱在脚边放好,抬手在窗户上敲击。

很高的窗台后面许久才探出一个发际线堪忧的脑袋,统共就没剩几根的零碎头发被小心地梳在灯光下异常油光发亮的头顶,看起来更令人担心。一双银灰色的眼睛也和平常一样漫不经心地从她的脸上扫过去,连眼神都无甚改变。

“晚上好,阿慕劳斯特先生。”莉亚娜冲他打着招呼。

“晚上好,莉亚娜。”他照旧毫无诚意地和她打着招呼:“今天怎么样啊?”然后回转身在身后的一排架子上搜索着编号。

“很好!谢谢!”她也照旧敷衍着回答,然后抬声提醒:“今年不是A19了,E24。”

“哦对。”老先生闻声才把身子压低下去看向了另一排,身形再次消失在了窗台之后,只能听见传来的闷声回应:“你今年换了学科。我看看……”

又过了些许时间,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才再一次盯住了她,厚厚的镜片之后那颗脑袋摇着头:“很遗憾这次没有你的包裹。我可以为你…”

“没关系。”莉亚娜打断了后面那句并没有什么用的double check,然后伸手在窗口边的一个木格里抽出一张表格,附在墙上开始填写。

窗户后的老人端起一杯红茶,抱在手里幅度轻微地转着杯子,没话找话地确认着信息:“照例将包裹转到阿布赛德?一月初再取消?”

莉亚娜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声音没由来地有些低:“不,下个月开始转寄去温德米尔那边,凯蒂会替我收着。”

“哦哦…那位经常给你寄包裹的女士。”

“是的,就是她!”莉亚娜开心地念着那个亲切的名字,同时将填好的申请表格从窗口递进去:“上回带给您的黄油饼干就是她做的!”

老人的音调终于因为好吃的食物有了些许改变,在这样沉闷的雨中被微微点亮:“感谢她的好手艺。”

“我很开心您喜欢。”

阿慕劳斯特先生低头看了看表单的申请期限又皱起了眉:“你春季才回来?我记得你们科室的假期并没有……”

“我向导师申请了一个Project的时间。我最晚也应该能在春假到来前回返。”莉亚娜仍旧不甚礼貌地打断了他。然后那位说话被打断的老先生果不其然地继续皱了眉,颇为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闷声道:“那诚心希望他的教学计划和你的作业都不会受到影响。”

莉亚娜抬了抬帽檐行了礼,便拉了行李离开了窗口。

 

伦敦的雨永远下个没完。

而莉亚娜将拥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悠长的假期。

 

2.

车辆的颠簸将她唤醒的时候,恰好是天色开始明亮的时分。

隐晦而模糊的晨曦里开始透了光。

而窗外的景色也提醒着她车辆已经驶入了湖区。

薄雾开始在窗外零碎而一闪而过的连绵成大片的湖面聚集,青色的薄雾从水的中央升腾而起,和晨曦的微蓝光芒混在一起,会把天空和水面的边缘都模糊了。那浅薄的雾气沿着湖边的碎石子路的表面弥散开去,漫向一旁的结了霜的草地,青色染了绿色,又添了一分清冷。层叠荡开,直到整个视野都是一片雾气腾腾。

她低头看了看表,按往常的车程应该已经快要抵达自家不远的车站。巴士里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间,头顶的灯透着幽蓝的光芒,过道另一侧的一位乘客正开着手提电脑看电影,屏幕冷光照在他面部,能看见他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莉亚娜之所以一直习惯于用这样的方式返回阿布赛德的原因,除了火车根本无法深入湖区的腹地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整个家里从上到下屈指可数的所有成员里,会开车的人找不出一个——她自己也算是对大多数现代机械不甚精通之人——毕竟你要怎么要求一个魔术师?而外部人员想开着车绕进一个好几百年的魔术工房?这种情况大抵也就只有入侵了,那是战争。

 

莉亚娜听见司机拿起了车内话筒,滋啦啦的噪音响了几秒,就听见语气毫无波澜,听起来就像是鞋跟踢在石头地上乏味而缺乏真诚的报站信息。而车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莉亚娜打着精神活动了一下脖子,做着即将下车的准备。

她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打算回到房间就好好洗澡补一觉。然而只是偶然将目光向窗外一瞥,却立刻就将她迷蒙的睡意驱散了个七七八八。

 

离所行驶的这条绕着圈的公路不远,有一片占地面积不大的松木树林,树林背后又平铺着一小片干净开阔的草坪,而草坪的边沿是一方整齐的家族墓地——而那片墓地恰好是属于普尔彻斯家族的。

事实上这一片区域本身就没有太多居住民,连绵的湖泊使得沼泽遍地,原本就对非原住民不甚友好,而历史原因又导致此处的居民大多私人拥有着大片的草地牧场或者小片的丛林,各户间的距离非常遥远。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这个古老而沉寂的家族提供着极为方便的避世条件。

而巴士每次在此处的报站时分,已经算是经过普尔彻斯家族老宅的领地。

这片领地从来没有什么人,至少在这个季节不会有什么人。

 

魔术师的视力总是好过常人的,而莉亚娜又有着一个记忆力上佳的好脑子。

可今日。那片隐藏在树林后在车程中更加隐隐绰绰闪现的家族墓地里却站着一个人。

按照方位和排序,那人面前的那块墓碑恰好是属于莉亚娜早在十几年前就夭折了的兄长——潘恩·普尔彻斯。她第一眼以为是凯蒂在例行每月的打扫,紧接着就否认了自己的观点。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形。而那个人正站在墓碑前垂着头。孤零零的身形几乎纹丝不动地站在清晨的清冷雾气和光线里,看起来更觉得冰凉。

莉亚娜觉得非常惊奇。

家族墓地离宅邸还有一定距离,虽然魔力结界不会那么厚重,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随随意意闯进来的程度,更何况除了双亲和自己,还会有谁回来凭吊早已逝世的兄长——更何况,双亲和自己也很少看望。而这片宅邸在这一代的家系很少被使用,双亲的工房也挪去另外的地方,并不具备被攻击的价值,而这个人明显也没有任何侵入或攻击的架势。

所以她并不担心,只是好奇。

 

而她好奇的目光最终也就在车辆拐过方向以后彻底消失在了车窗后面。

最后一瞥的视线里,她看见墓碑前的那个人似乎将双手交握着单膝跪了下去。

等她从车上蹦跶下来,就急急忙忙跑向了宅邸的方向,又从一条小路拐向墓地。

不出所料,结界是完好的,没有任何被侵入的迹象。她奔跑着抬手感受和检查着几面的入口,也没有任何被进入的记录——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最多只能证明来人也是个魔术师罢了——而且是一个没有恶意的魔术师。

等她终于跑到那片草坪和墓碑的丛林边沿,那里当然已经空无一人。

莉亚娜快步走向潘恩的墓碑。

 

石质的碑座染着清晨的潮气,碑前结着霜的草地被踩得有些凌乱。而碑前放着一小丛被丝带精心扎好的花束。

那是一束这个季节很难找到的秋牡丹。殷红掺着娇粉,缀着几支纠缠的常青藤,躺在一片温柔的晨光里,像是什么缄默的低语。

 

3.

莉亚娜从睡醒以后在厨房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在20点前吃上了晚饭。

英国的食物总是不那么令人满意,而她显然也并不那么纠结于伙食。红茶,芝士以及一盘勉强能看的Lasagne配上几块没什么滋味的西兰花,已经是她用手头的食材能做出的最好的作品。

当然她在吃饭的时候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铺开的牛皮纸上划着箭头和表格,她用不抓汤匙的另一只手拿着笔勾勾画画——如果母亲在的话一定会纠正她的餐桌礼仪,而始终拿着书的父亲也没什么资格指责她——但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偌大的整片宅邸,除了她和下午放出去的使魔,大抵找不到其他呼吸会动的活物。

园圃,花坛和周边的植物不算。

 

笔尖在纸张中心那片繁复的文案上反复修改,从导师那里要来的纹样改到现在看起来总算差强人意,而她试图将之更为完善一些。旁边的表格里列出了好几条精心挑选的时段,又被深色的墨水连续划去了好几个,脚注散在一边注明了缘由。

表格外沿再旁边的空隙里密密麻麻用红色的墨水标注着各类可能用到的资料,又是涂涂改改和一片花哨的笔迹。箭头再往下所指,是一整段用稍粗的蘸字笔和略微大些的字号抄写的金色咒文。看起来繁复而意义不明。旁边又是一个被框起来的提示词——Latin。提示着纸张主人终于选定的使用语言。

 

她还在计算着。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轻微而好听的声响。不时将卷在一侧的其他纸张一起平铺开来,并随手拿了盘子的一角,刀叉,汤匙,水杯压住翻卷的边沿。直到整个桌面铺满了纸张,她起身绕了桌沿至少三圈以后,才听见颇为开心地勾起手指在桌面敲出欢快的一声:“Finished!”

这才最终端起吃了一半的餐盘胡乱塞了一口,随即就为冷却的芝士口感皱起了五官。

不等她开口抱怨或者返盘回去加热,她在此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倾听一般停顿了半秒,一个笑容从嘴角染上整个面颊,就丢了餐盘蹦跳着跑出了餐厅。

 

“凯蒂~!”两个音节的名称几乎被她的声音拐出一个咏叹调,就看见莉亚娜几乎要摇着来人的手臂缩进她怀里去。凯蒂夫人一脸宠溺地揉揉她的乱糟糟的柔软金发,就手推给她手里一个纸袋。

莉亚娜开开心心地接过来,便嘟着嘴撒娇:“可我都吃过晚餐了你应该早些来。”

不能言语的哑仆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她缩了缩脖子继续笑吟吟:“今晚的夜宵我想吃苹果派,你多做几个留给我。”

凯蒂伸手比划了几个手势,莉亚娜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今晚就得返程呀,我也希望从今天开始这个宅邸不要有其他人——而我正好有信件带给父亲和爷爷。”

说完她又抬眼看了看凯蒂的眼睛,更加惊喜起来:“父亲终于回我信了吗?三个月前的那一封?”

得到肯定回答以后她开心地在原地蹦了一下,走快几步推开起居室的门还是忍不住感叹:“我昨天在学校没有收到,还以为他又忘记了我的信件…那封信的内容还真的蛮重要的。不你不用急着交给我。留在壁炉那里就好,我睡前再看,我今晚还有重要的学校课题没有完成呢。暂时不想被他打击…”

凯蒂微笑着看着身前不远的小主人蹦跳着跑进灯光里,然后欢快地把一个矮沙发转了个方向拍拍椅背示意自己坐下。

“啊对啦。凯蒂我有件事情需要和你确认下。”

哑巴的仆人扬着嘴角看过去,迎上莉亚娜稍微认真起来的探询神色。

“我和父亲母亲不在这个宅邸的时间,会有什么人来看望哥哥吗?”她问得很认真,描述和数据也一如这个被她侍奉了大半辈子家族传统一般,清晰严谨,毫不含混:“年纪可能在30岁上下,身高175,身量比例不算特别好,当然有可能是由于衣着的原因。头发半长,可能超过耳际。肩膀有些垮。从动作来看,右腿可能受过旧伤。”

她停了停,皱了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又补了一条:“有一定可能是阿尔德里奇家族的?”

 

凯蒂伸手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以后她显然更为疑惑了起来:“既然是阿尔德里奇,为何不直接拜访,非要用这样偷摸的手段?”莉亚娜不屑的挑着眉:“他甚至离去前还抹消了魔术痕迹?”

 

“没办法的事?为什么?”莉亚娜干脆也在凯蒂对面的矮沙发坐了下来:“我们明明是——”

她停下了自己的话头,盯住了凯蒂:“这么看来他经常会来?凯蒂你认识他?”

凯蒂轻轻叹了口气,摊了摊手,随即飞速的比划着手语。

莉亚娜一句一句地看过去,配合着点头和逐渐理解的表情:“我明白了。原来是他——前几年他的名声在时钟塔也算是有点糟糕,不过后来也少有提起了。我之前只知道吉布斯是因为他被放逐的原因回到本家的。原来他和哥哥是熟识?”

凯蒂点着头。

得到答案的莉亚娜再次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就算是被除名的继承人,也勉强算是阿尔德里奇家的人。那就不必担心了——父亲知道这些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凯蒂有些犯难,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莉亚娜被她不确定的神情逗笑起来:“凯蒂你不用为难啦——父亲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管——反正阿尔德里奇也就只当他是透明的。这么多年我都从未见过他,吉布斯也很少提起。但凡是稍微重要些的亲戚,父亲总还是会让我知道的。”

 

“既然他从未提起这位莫德·阿尔德里奇,那我就不必关心。”

 

4.

深夜将一切包围的时刻,连雾气都失去了声响。

莉亚娜将手中的信纸折叠,再展开,最后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一封被忽视了三个月之久的信件,满心期待,回执却寥寥数笔。倒也算是符合父亲大人的一贯作风。这位普尔彻斯的现任当主,也算是把普尔彻斯的家风贯彻了一个彻彻底底——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对待亲生女儿也没分出半点的区别。

算了。

莉亚娜把信件放在桌沿。抬眼看了看表。

古旧而负责的钟表不紧不慢地晃着摆,边沿的雕塑陈年不变地在灯光里投着阴影,黄铜的指针轻微颤动。

莉亚娜等了一会儿,确认时间差不多,便提了灯推开了暗室的门。

 

这曾是普尔彻斯最重要工房之一的暗室现在空无一物,地板繁复的马赛克图案看起来相当古旧而意义不明。之所以选择这里,毋庸置疑,这是老宅宅邸所在的灵脉最为核心的一片,虽然大概五代前灵脉衰弱导致普尔彻斯家系不得不另择他处,但莉亚娜思来想去,此处显然比家族的任何地方都合适这次的召唤仪式。

衰落的力量正好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周围被家族布置完好的结界可以省下自己很多事情,而已经清场的老宅邸也不必担心术式出现意外而波及其他人。

暗室里有些石块蹭着重物被挪动的划痕,有些则常年曝露而颜色浅淡,还有些已经有些微的下陷,地面显得有些不平整。却不影响用矿石碎屑合成的溶剂就着魔力痕迹散在画好的轨道里,在此处微弱的光线里投出些微的光——那是一个和莉亚娜的牛皮纸上几乎一样的繁复的圆形图案。

而此刻这个几乎花费了她数月精力的降灵术式也只能算是基本完成了——莉亚娜仍旧因为刚才的插曲心烦意乱。她在最外围的圆形边沿绕了一圈,又拿着笔在一旁搬来的小桌子上摊着的笔记上填了几笔,似乎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圣遗物。”她小心地念叨着,将手边的一个木匣子合了又关。盒子内部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一闪而过,再一闪。

“这个匕首…适应大概就是这两个人。”她深吸了口气,笔尖烦躁地点在纸上,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其中一个英灵的适应性并不好。另一个,恩,虽然战力大概不错……但是恐怕不会相处愉快。…教科书一般的选择呢。”

她有些焦急地抬了抬手腕匆匆瞥了一眼表盘,显然没有更多时间让她继续犹豫下去了。她顿了顿做了最后的权衡,迅速地提起笔在表格的其中一格划了一个圈。

 

研究分析,在大多数时候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

大量的定量能够确定一个基本能够在前期观测出来的结果,推导便显得没那么有趣。

而哪怕仅一格的变量也会带来出乎意料的结局。

那结局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一个可能性上——极大的成功伴随着极大的失败。

无论哪一种都显得非常具有挑战性——当然,也可能纯粹因由某一个瞬间的自我放弃。

 

比如莉亚娜。

 

那封来自父亲的信件带来的失望显然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就像是期待了很多天的游乐园之行,临行前被告知其实要去博物馆。

或者牙医?

管他呢。反正失望是确定的,而欣喜却大幅度地被削弱了。

 

宣告——

该死,就不该在这样重要的事情前查看那封信件。

 

汝以身追随于吾,吾将命运系于汝剑——

父亲一向如此我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追随圣杯之召唤——

没有奖学金不给生活费这算是要挟吗?

 

若愿顺应此意,此理,便回应吧——

没关系呀大不了我去普利茅斯的军港卖掉些收藏品,我反正知道放在哪儿。

 

如果说圣杯会为我随即匹配相性最好的从者。

那就让我期待一下这个在某种程度上颇具盛名的降灵式究竟能给我怎样的惊喜吧。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学期论文应该还是拿得出手的。

 

混乱的闪念终于在魔术回路被撕扯出不堪忍受的痛楚中被彻底打断。脚下的地脉腾起的魔力连同内部纠葛的魔力相互拉扯而碰撞几乎在她每一寸肌肤和血肉里翻滚,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烧灼感,生生要将她从两个维度糅杂和撕裂。耳鸣混着眼前的白光,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口齿清晰,而思维不致中断。

 

于此起誓。

吾是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

吾是诛灭世间一切恶行者。

汝身缠三大言灵七天。从抑止之轮前来吧。天平的守护者啊——

 

那白光如同昼日正午的阳光,尖锐,热烈,瞬时间倾覆整片视野。

光芒流转,被魔术规范了轨迹的液体的术式媒介在顷刻间跳脱了轨道,飞溅而起,又立刻被更大的魔力排斥或者说吸收,双向的力道在同一个纵轴被确定,液体仿若成了固体,形态被固定着悬停在空中。

有一瞬间安静到超然世外的静止。

那一秒被人类脆弱的感官在各种因素下延长,五感消失,或者说从未存在,然后某种神圣感在那样的静止中降临。

仿若信仰,又如膜拜。

 

金属碰撞出叮咛的好听声响,随着一句温柔的嗓音。

“Servant Caster。应圣杯和您的召唤而来。”

法阵中心站着一位身量娇小的妩媚从者,精致的线条从她的眼角一路延伸到面纱下半遮半掩的下巴和颈线,嘴角的笑意敛着一分谦逊一分机敏,再被那层纱平添半分神秘。

“Master?”她问道。

 

附:

 

亲爱的莉亚娜,

 

愿你一切安好。

我和你的母亲正在谈起你。她想要和我讨论德摩斯梯尼的一篇演讲稿,而我正在研究莫里斯那段迷人的自白。我们互相让步,因此谈论起了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在冬季的假期里到更北边的地方去看看,苏格兰或者更远。冰岛和芬兰或许是个好选择,丹麦或者挪威却无趣了——居然会有比威尔士人更不注重饮食的民族,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我希望我能够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但是我没有。

……

 

这是回信的第三天,很抱歉我把信纸忘在了苗圃的喷泉边上。好在我在离开温室的时候忘记了打开水管。但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信纸是在水管的西南方,而水流永远会向着东北,因此就算我打开了它也不会淋湿这封珍贵的信。

你的母亲提醒我你今年已经转入了新的学科。我理应向你表示恭喜。可我认为你应该更加慎重的考虑一下两年后的分科。我记得那是更加重要的一次选科,如果协会仍然提供这样的可能性的话。我记得我当时是这样的。请慎重考虑一下。

……你的母亲认为这没有什么要紧。是的,她说服了我。现在我也认为这个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哦抱歉我亲爱的孩子,我再次遗忘了这封信还没有封口并且交给亲爱的凯蒂。

我的水仙花终于开花了。虽然这不是她应该有的季节。

山毛榉和和绒线菊相处得非常愉快。希望你和你的学期论文也能相处愉快。

附,还有你的导师,虽然我忘记了他的家族姓氏。但我会为他照顾你而写信感谢他的,顺便附上一瓶不错的樱桃酒。

 

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你写信向我提到的事情了。

很高兴你愿意向我商讨你的困惑和决定,这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思考了很久又去查阅了资料才看明白你洋洋洒洒一大段提到的那个什么“圣杯战争”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和你的基础学科的老师谈谈究竟应该怎样区分一些冷僻词汇的语义范围,同时希望你能够改进你在写正式论文的时候结论段的总结能力。你很有勇气地使用了“第三魔法”这样你可能完全都不理解的理论概念,并且列举了很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名称。这使我感到困惑。

我也不大理解你向我提及的所谓“资格”究竟是谁递给你的。

当然我的态度是,如果你正打算或可能打算参加这么一场听起来像是什么外道集会的午夜派对,我建议你还是将你的目光投注在你的课业和研究开题上,你应该正在做这样的开题对吗?我会和你的老师保持联系的,如果我有幸知道他是谁的话。而他是否提供给你奖学金也决定了我接下来的半年究竟要给你多少每月的补助。

 

亲爱的莉亚娜,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我的建议。

虽然你提到了“根源”和研究课题,但这理应不是你拿来糊弄我的借口,当然我也相信你不会真的有这样的意图,对吗?忘记这些歪门邪道吧。

 

我和你的母亲同时也在为你的健康担忧。希望你每一顿的伙食都能够有至少两道菜,这是你的一位姑姑建议给我的,她始终认为这才是符合身份和健康的饮食标准。为你的健康干杯。

为你母亲的美貌。和我始终不会开花的郁金香。哦我真的应该考虑为她换一种更加湿润的土壤。

 

爱你的,

父亲。

 


评论

© 未及海角 | Powered by LOFTER